第六十六章_北京梦遗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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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六章

  当张诚把那些东西从纸袋里尽数倒出,依次在桌上摆好的时候,孟春水仍有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。

  这三张光盘,两张磁盘,就是全部的备份了吗?

  就是这些年锁链一样始终牵制他、让他无时无刻不怀有愧恨的东西吗?

  他倾身往张诚面前的杯子里又添了些茶水,道:“看来他真的很听老师的话。”

  茶座对面的中年人温文尔雅地笑了:“我是按照你说的跟兆阜讲的,说你想通了,以后不会再对他说谎,只是想把‘备份’要回来,算作了断。”

  牺如 9bzw.com 牺如。“那他就答应了?没有问我为什么不自己找他要?”

  “问了,但我猜这些备份是对你很重要的东西,所以也自己劝了劝他。”

  “这些就是全部的?”

  “兆阜特意从疗养院出来,带我去了三所住宅,还有办公室,一个一个找出来给我的,”中年男人弯了弯眼睛,“我想他不会对我说谎。”

  “嗯,谢谢您张老师,这些,确实是对我很重要的东西。”孟春水说着抬眼看着张诚,也灿烂地笑了,心想对呀,他唯一舍不得骗的就是你了吧。

  汜减zCwx.OR*g汜。虽说这笑容中不知有多少假笑的成分,但他心里的确感到了一丝轻松——现在,最后的顾虑也已经消除,他手握着筹码,随时能够致命一击,而孟兆阜不再有反击的机会。于是四年所做的一切,终于能够有一个结果了。

  却听张诚道:“春水,你是一个心思很重的孩子,也聪明,张老师一直觉得很对不起你。”

  “有吗?”孟春水眨了眨眼,“您是我最尊敬的老师,有什么对不起我吗?”

  “别这么说,”张诚已显苍老的脸上闪过一丝促狭,“其实兆阜也觉得对不起你的……但他这个人,你也知道,就是那副死德性,对谁都这么别扭。”

  孟春水点了点头,微笑道:“看来您很理解他。对了,他特意在朝阳那边建了个美术馆,叫做‘诚城’,这两天展品已经弄得差不多,马上就能开业。这您知道吗?”

  张诚闻言竟有些羞赧,这种少年似的表情在他脸上的皱纹间显得格格不入。只听他说:“我知道的,兆阜都跟我说了,如果到时候开业后他身体好一些,可能会带我去,要不到时候你也一块去看看?”

  孟春水低头饮茶:“我就算了。”

  “孩子,我知道你对我们两个一直是有心结的,但你爸爸脑子里已经长了那个东西……他可能以前千错万错,但都不至于让你在他最后这段时间都还在恨吧?尽量多跟他亲近亲近,人老了,就越放不下小一辈。”

  “千错万错?您知道他做过什么?您觉得他有什么错?”

  “不是这个意思,我就是想,你能跟他亲一些,好歹弥补一下两方的遗憾……毕竟等他哪一天真的不在了,想亲近也来不及了对吗?”张诚好似沉浸在某种一笑泯恩仇的幻想之中,说出的话在孟春水听来是何等的幼稚可笑,可他却继续说道:“老师不知道这些备份的内容是什么,对你来说又有什么意义,但老师很高兴能够帮你这个忙。如果到时候你能一块去美术馆,老师也会非常高兴。”

  是吗,孟春水仍看着那位张老师,脸上是万分诚恳的笑容,心里却冷冷地想,如果你知道帮我的后果,知道那个美术馆是怎么来的,又会让孟兆阜落到什么下场,你还会高兴吗?但也怪不了谁,只怪你跟孟兆阜在一块这么多年,仍然不清楚他是什么东西。

  无所谓了,孟春水想,反正自己是高兴的。

  那天孟春水下班回家之后,把那些备份依次检查后烧毁,又将四年来收集的账本凭条等等一切证据在一个小密码箱里收好,郑重地拨通了自首的电话。

  然后他便坐在茶几前的地板上,扫视这屋里的一切,内心出奇地冷静。这一幕他已经计划了整整四年,怎么可能不冷静。

  就要走了吗?

  这一走,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回来,大概到时候这屋子已经被房东清空了吧。不过凡是值得留下的东西,他早已经寄到赵维宗那里去了,剩下的全是他自己的东西。而此时此刻,他对它们的去留,已经毫不在意。

  等待纪委的人过来带自己走的过程,竟比他想象中要轻松很多。整整四年,孟春水始终在忍耐,他做了证人同时也做了共犯,那么现在,他要迎接自己的结局了。

  在所恨之人面前装出乖顺的模样,又干尽自己所厌恶的事情,最后被法律“公允”地处置,对孟春水来说甚至是一种解脱。只因他的目的终于即将达到——法律对谁都是公允的,孟兆阜将被这密码箱里的确凿证据打进牢狱,直到死。同时身败名裂,什么事业功名全成饭后笑料,剩下的只有脑子里的一颗大瘤。

  是啊,这箱子里记录的数目,已经不足以拿“千万”来计量,尤其是美术馆建成之后收购的那些不菲藏品,孟春水曾经眼睁睁地看着账款如流水一般从公司的账目下划走。时机已然到了这种地步,纵使他孟兆阜有再大的手,也遮不住天了。

  这是他咎由自取。

  芈何芈。就快了,马上了,明天早上,或是今夜,孟兆阜在疗养院里醒来,看见纪检的人,也看见他即将面临的下场,会惊恐得发疯吧!

  本章未完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,后面更精彩!会想恐怕没机会陪心爱的老情人去美术馆了!

  会大骂自己的儿子是畜生吧!竟敢背叛、算计他!

  想到这儿,孟春水竟笑了出来——他曾默默对赵维宗许诺,一定会彻底地复仇,他要让叫自己“儿子”的那个男人尝尽失去一切的滋味。

  如今,他即将兑现承诺。

  此时此刻,赵维宗应该还在东京找自己吧?说实话,昨晚得知那人真的把他的话全都当真,已经去了日本找人时,孟春水的心尖上确实又被开了道口子。可他现在却觉得这样也挺好的,至少消息不会那么快传过去,他希望赵维宗过段日子再回来。

  他希望自己最好就这样无声地从那人生命中消失。

  其实早该这样的吧?自己若是没那么自私,早消失几年,那人可能已经习惯了,也不至于受现在这种苦。

  只可惜现在不是樱花的季节,他曾经答应带赵维宗去东京看樱花的诺言,终究是没能实现,可能也再没机会弥补了。

  恍惚间,孟春水好像看见赵维宗正站在阳台上,身后是阜石路和玲珑塔,正回过头来对他着笑,就像一个影子。

  孟春水愣了愣,那种剜心的疼痛就在一瞬间再次回到了身上——我偷生的、罪恶的几年啊!我明知结局,却因贪恋你的温暖,把你拽入泥沼,而你什么都不知道——我隐瞒你、欺骗你……我放不下你。

  他又猛地想起昨夜赵维宗抵达东京时给自己打的那个电话,那人风尘仆仆,用孩子一样的语气对他说:雪好大,你多穿点!

  北京昨夜也落了雪。他记得自己挂掉电话之后,好像是哭了,哭得好难受。哭完之后呢?他听赵维宗的话,翻出最厚实的衣服套上,可还是觉得很冷。

  孟春水突然觉得自己无法在这屋子里冷静地继续待下去了,他想抓自己的人怎么还没来?正这么想着,手机却自顾自地响了起来。

  未知号码。

  孟春水迟疑了一下,最终还是按了接听键。结果听到的第一句话,就差点把他好不容易保持的冷静,像击碎鱼缸一样,打成满地的渣。

  有的事情,你做之前好像已经看见了结局,但你仍是会去做它,义无反顾。

  赵维宗把这类状况称为“命该如此”。

  因此当他失魂落魄地坐上回国的早班飞机,默默对羽田机场大楼上的积雪道别时,心里甚至算得上坦然。他想自己终究是可笑的,来趟日本,待了一夜就走,这果然是徒劳之举,但他并不后悔。毕竟人人都只活了一次,对当下干的事情、做的决定,没人能说出对错。

  他只是觉得可惜,一万分的可惜。哪怕跳脱出自己,以一个外人的身份看他和孟春水的那段感情,他仍然可惜。

  能做的,都做过了。

  汜减汜。能说的,早已说了百遍。

  牺如 75zworg.com 牺如。可是,日本其实是很远的。

  于是现在只能拿句“命该如此”,来做苍白的自我安慰。

  他想:这世上,有阴差,有阳错,人好像总是难以抓住自己的命运,可这到底是为什么啊?

  他可真委屈。

  回到北京的土地上时,已经过了中午时分。赵维宗走之前请好了长假,于是就没有急着回去上班,而是拖着他本就不多的行李在这偌大的城市里乱走,直到最后,在路上逛到天黑,人都散尽,车也蛰伏。

  人的疼痛都是有延迟期的。就好比上次车祸,他倒地时并未觉得多疼,醒来后才痛得龇牙咧嘴。就好比现在,他这才慢慢意识到,自己的心确实已经空了,是真空,孟春水一次次离开的时候就把他心里的一切空隙抽干,让两个心房空空如也,却又再容不下其他。

  他想是时候给自己一个解脱了。至于孟春水有没有解脱……人家可能早就放下了吧?是他自己在这儿无趣地自我折磨。

  于是,赵维宗抽完最后一根烟,找了个公用电话亭,再次打给了孟春水。他知道用自己的手机那人恐怕不会接的,他想反正是最后一次了。

  电话在十几秒后接通。赵维宗深吸口气,吸入秋夜的冷风,然后他说:

  “我想通了。以后不会打扰你了。但有些话我得说清楚。事到如今能打出这个电话我也挺不容易的。所以希望你好好听完。”

  孟春水似乎是受到了很大的震惊,半晌才道:“你说。我在听。”

  芈何芈。赵维宗听到这嗓音,又险些落下泪来,可他没有。他反而笑了,缓缓道:“我这两天突然想起很多以前的事儿。你还记得那个晚上吗,也就……去年九月?我俩正在床上呢,你突然电话响了,然后你接,也不知道是谁的,说了什么,反正你他妈的套子都没拿下去,就提裤子摔门而去了。”

  顿了顿,他继续道:

  “搞笑吗,他妈的就那么着摔门而去了。我没顾上穿裤衩,套上牛仔裤大背心就骑车追了你四条街,骑着骑着裤子就往底下出溜,你知道吗,路上人看见我,都以为我是个流氓,可你大爷的,你大爷还是开着你那小骚车,一溜烟儿跑了。我追不上,也不知道哪做错了,只能**一样再骑回去,在床上坐了一夜。后来我没再提,你也从没说过为什么那么急着要走。

  “当时我觉得自己有天大的委屈,我多想知道你到底是有什么急事,想问你还爱不爱我。我以前看很多电影,读很多书,就是为了避免同样的悲剧发生在我身上,可悲剧好像总是照常到来,就像太阳照常升起。所以我老是觉得,这日子过得可太不顺了。但放到现在,我又想了想,也对,可能从一开始我就错了,以为你有我便足够。其实除了给你自由,我好像也给不了你什么别的。

  本章未完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,后面更精彩!“其实安眠药你也是早就开始继续喝了对吗。和我躺一块,你也睡不好。

  “我已经明白了,可能以前是装作不懂。好运气从来不可靠,圆满事也往往被夸大,可单是丧失——丧失的征兆,总是确实的。我早就在慢慢地失去你了对吧?只不过你好心好意不提醒我,我也就快快活活做我的傻子。现在你把我梦戳醒,我也不该怪谁。

  “总感觉我老是在等你,可能有点一厢情愿,但等你的时候我其实挺开心的。因为眼前是你来,所以一想你就笑,可一等到你,我浑身就带了股畏缩劲儿,怕你走,所以总是患得患失的,想要的、想确认的,也就跟着多了起来。

  “这就是你为什么觉得累吧?仔细想想,是我的错。

  “所以,你走,我不怪你。虽然你可能不在乎了已经,但我还是要说,我不怪你。你说,人走再远,又能有多远,能飘到月球上吗。我再没你,又能怎样,能哭天抢地要死要活吗。都不能吧。有些事情可能是我自我夸大了,人哭那么凶,一场暴雨不也浇老实。我想两个人在一块,确实大忌一厢情愿。你放心,这事儿我想懂了,就自然不会再缠着你。

  “失去就是失去,其实也没那么难接受。就像我再爱海,也不能跳海对吧?

  “我也不会等你了。春水,我想我可能用掉了最后一次机会,以后再等,就不可能等到了。所以你说要我放过你,其实就是放过我自己吧?从今往后,你就当没有我这个人吧。你始终是个谜,可现在我要独自面对孤寂了。赵维宗他也不会再像傻缺一样地等着你了,是不是心里没负罪感了?

  “但这不代表我不再爱你。这也是我的自由吧?如果,未来的某一天,我是说如果,你又想起我的哪点好,然后……你又有一点想我了,”说到这儿,他停顿好久,才继续沙哑道:“我保证你还能找到我。我不会换手机号的。”

  话毕,赵维宗便败下阵来。他啪地放下电话,蹲在行李箱边上,再一次地泣不成声——当一个人把自尊这种东西剪了一刀又一刀,然后憋着一股子气说出一大段话之后,他就不会再有勇气等待答复了。

  但他本来也不是求什么答复,只想单方面表达。那么现在,这通电话算是没白打吧?

  这回真的是,把话都说完了。

  那么新生活也该开始了。

  他慢慢地站起来,强迫自己冲着路过人流中的每一位微笑——新生活,那就得放轻松一点。

  赵维宗回到单身宿舍时,甚至是昂首挺胸的。已是深夜,他把机票票根扔进垃圾桶,又把脱下的衣服一件一件叠好,然后躺到了不怎么蓬松的被窝里。

  我得找个新房子租。睡着之前,他是这么想的。

  哪知第二天清早六点,他就被门房大爷巨大的敲门声震醒了。

  “小赵,门口有个小伙子找你!快起来,人等了有一阵子了。”

  赵维宗几乎是屁滚尿流地爬了起来,小伙子?他心里只想着一位小伙子。结果走到宿舍楼门口,却看见一张似熟非熟的脸,正惊恐地冲他挤眉弄眼。

  “郑秘书?”赵维宗眯着眼试探道。

  郑有才像是投炸弹似的把一个纸袋塞进他手里,慌张道:“大老板让我、让我交给你!”

  “老板?”赵维宗也懵了,“孟……春水?”

  “不是老板,是大老板,孟兆阜!”郑有才这模样都快哭了,“你不知道,我之前连面都没见过他一回,结果昨晚凌晨被他叫到疗养院去,让我把这个给什么赵维宗,要立刻的那种。我打听一夜,终于找到你了。”

  汜减汜。牺如 shucang.cc 牺如。赵维宗仔细端详着手中纸袋,心说那哥们找我干嘛?他对孟兆阜的记忆停留在大三那年他突击出租屋那回,之后就好像再没见过,只知道孟春水在他的公司工作。

  所以现在,是个什么情况?

  却听郑有才紧接着说出的话,好比一声炸雷,爆在他耳边:“现在公司都乱成一锅粥了,只知道老板和大老板一夜之间全被抓了。我昨晚刚从疗养院走,就看见一队车神神秘秘地开进去,估计就是去抓大老板的吧?”

  “什么玩意,你说清楚?”

  “贪污腐败,以公谋私!听说那数目可不小,够大老板坐一辈子牢了。还是老板亲自揭发检举的他老爸。”

  芈何芈。“那凭什么抓孟春水?我不信他也贪腐了!”

  “什么呀,你想想看,那些账目天天在他手底下走,能不扯上关系吗?但估计情节没那么严重,他毕竟只是从犯,还收集齐证据自首了。”

  赵维宗则已经钉在那里,完全做不出任何动作,也说不出话。他只觉得各种思绪冒血一样从他脑子里冒出来,可又一个也抓不住。什么解释,什么原因,他全然无心顾及——只因心中只剩下一个认知:孟春水,他一言不发地,自了首,要坐牢。

  还是那句话:这是到底是为什么啊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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